我小时候,父亲面包在县五金厂当工人,是一家小型集体企业,简陋的厂房,几十号人。
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,我们一大家子人全靠父亲在工厂微薄的工资维持生计,生活十分困难。平时,母亲在后山腰开垦了几块菜园,一年到头,家里饭桌上不是萝卜,就是白菜,难得吃回肉,开次荤。因此,我格外期盼元旦的到来。
因为元旦这天晚上,父亲厂里要加餐。五金厂食堂养了两头猪,吃食堂的剩菜剩饭长大,到了元旦这天就宰了猪全厂加餐。父亲每年吃完加餐饭,还能带回一块肥瘦各半的肉,父亲说是厂里加餐没吃完的肉,分给每位职工的。那一晚,母亲将肥肉熬出油来,将瘦肉切成小肉块,然后切上一大筐萝卜倒入做上大半锅萝卜炖肉,虽说看不到几块肉,但毕竟油水足了,就是那萝卜也格外好吃,全家人吃得香喷喷的。
我们吃饭时,父亲则端着一杯茶坐一旁看着。母亲要他也吃一点,父亲抹抹嘴说,晚上加餐吃太多了,吃不下去了,你们不知道呀,都是大块的红烧肉,一咬油一冒,可尽着量吃,还有酒呢,可惜我不会喝酒。边说父亲边回味地咂吧着嘴,听得我们充满想象,羡慕不已。
我读初二那年元旦,下午放学后,见母亲将米已淘好,萝卜也切了一筐,一家人坐在那里就等着父亲带肉回来下锅煮呢。可是直到天已经黑了,父亲却还没回家,母亲去门口张望了几次,自言自语,也该回来了呀。又吩咐我,你去趟厂里,接下你爹。
我撒腿跑出去,五金厂距我家并不远,不过几百米,很快就到了。进了厂门,远远看见食堂里灯火通明,到了跟前,工人们正围坐在几张桌子旁,猜拳吆喝,吃得十分热闹,餐桌上如父亲所描述的,大盘的红烧肉腾腾地冒着热气。
我咽着口水,扒着窗户一桌一桌望过去,却没看见父亲的身影。我绕着食堂寻找,转到了后面,从灶间的窗户望去,才发现父亲穿着油腻的工作服,正和另外两位年长的工人蹲在地上,一人端着一只饭盒,就着一碗青菜不声不响地在吃饭。
我奇怪父亲怎么没去加餐吃肉,而是吃着平日一样的饭菜呢。正在这时,一位胖乎乎的厨师进来了,看样子喝了不少酒,满脸通红。他手里拎着一大块肉扔到案板上,操起菜刀边切边说,三位师傅,不好意思,下午停电,食堂的加餐饭开晚了点。来来来,分肉了,每人三两。
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包装纸,小心地将分得的那块肉包好。胖厨师收拾着灶台,嘴里继续说,你们这几位师傅可真会算计呀,年年都不吃加餐饭,等着分肉回家。
原来,只有不吃加餐饭的人才能分得三两肉。这么些年,父亲一直都在骗我们,其实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厂里的加餐,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大块的、油汪汪的红烧肉。
那晚,我从母亲做的萝卜煮肉中仔细地挑出一块精肉,硬塞入父亲嘴中。看着父亲有滋有味地嚼着,我强忍着才没让泪流出眼眶。
父亲已离开我们多年,但那些年元旦的肉香始终萦绕在我的心中,历久弥香,那是父爱的味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