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不满现状-朱自清
作者: 旧时色来源: 网络文章 时间: 2023-12-16
那一个时代事实上总有许许多多不满现状的人。现代以前,这些人怎样对付他们的&ldquo不满&rdquo呢?在老百姓是怨命,怨世道,怨年头。年头就是时代,世道由于气数,都是机械的必然主要的还是命,自己的命不好,才生在这个世道里,这个年头上,怪谁呢!命也是机械的必然。这可以说是&ldquo怨天&rdquo,是一种定命论。命定了吃苦头,只好吃苦头,不吃也得吃。读书人固然也怨命,可是强调那&ldquo时世日非&rdquo&ldquo人心不古&rdquo的慨叹,好像&ldquo人心不古&rdquo才&ldquo时世日非&rdquo的。这可以说是&ldquo怨天&rdquo而兼&ldquo尤人&rdquo,主要的是&ldquo尤人&rdquo。人心为什么会不古呢?原故是不行仁政,不施德教,也就是贤者不在位,统治者不好。这是一种唯心的人治论。可是贤者为什么不在位呢?人们也只会说&ldquo天实为之!&rdquo这就又归到定命论了。可是读书人比老百姓强,他们可以做隐士,啸傲山林,让老百姓养着固然没有富贵荣华,却不至于吃着老百姓吃的那些苦头。做隐士可以说是不和统治者合作,也可以说是扔下不管。所谓&ldquo穷则独善其身&rdquo,一般就是这个意思。既然&ldquo独善其身&rdquo,自然就管不着别人死活和天下兴亡了。于是老百姓不满现状而忍下去,读书人不满现状而避开去,结局是维持现状,让统治者稳坐江山。 但是读书人也要&ldquo达则兼善天下&rdquo。从前时代这种&ldquo达&rdquo就是&ldquo得君行道&rdquo真能得君行道,当然要多多少少改变那自己不满别人也不满的现状。可是所谓别人,还是些读书人改变现状要以增加他们的利益为主,老百姓只能沾些光,甚至于只担个名儿。若是太多照顾到老百姓,分了读书人的利益,读书人会得更加不满,起来阻挠改变现状他们这时候是宁可维持现状的。宋朝王安石变法,引起了大反动,就是个显明的例子。有些读书人虽然不能得君行道,可是一辈子憧憬着有这么一天。到了既穷且老,眼看着不会有这么一天了,他们也要著书立说,希望后世还可以有那么一天,行他们的道,改变改变那不满人意的现状。但是后世太渺茫了,自然还是自己来办的好,那怕只改变一点儿,甚至于只改变自己的地位,也是好的。况且能够著书立说的究竟不太多著书立说诚然渺茫,还是一条出路,连这个也不能,那一腔子不满向哪儿发泄呢!于是乎有了失志之士或失意之士。这种读书人往往不择手段,只求达到目的。政府不用他们,他们就去依附权门,依附地方政权,依附割据政权,甚至于和反叛政府的人合作极端的甚至于甘心去做汉奸,像刘豫、张邦昌那些人。这种失意的人往往只看到自己或自己的一群的富贵荣华,没有原则,只求改变,甚至于只求破坏他们好在混水里捞鱼。这种人往往少有才,挑拨离间,诡计多端,可是得依附某种权力,才能发生作用他们只能做俗话说的&ldquo军师&rdquo。统治者却又讨厌又怕这种人,他们是捣乱鬼!但是可能成为这种人的似乎越来越多,又杀不尽,于是只好给些闲差,给些干薪,来绥靖他们,吊着他们的口味。这叫做&ldquo养士&rdquo,为的正是维持现状,稳坐江山。 然而老百姓的忍耐性,这里父亲面包括韧性和惰性,虽然很大,却也有个限度。&ldquo狗急跳墙&rdquo,何况是人!到了现状坏到怎么吃苦还是活不下去的时候,人心浮动,也就是情绪高涨,老百姓本能的不顾一切的起来了,他们要打破现状。他们不知道怎样改变现状,可是一股子劲先打破了它再说,想着打破了总有希望些。这种局势,规模小的叫&ldquo民变&rdquo,大的就是&ldquo造反&rdquo。农民是主力,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领导人。在历史上这种&ldquo民变&rdquo或&ldquo造反&rdquo并不少,但是大部分都给暂时的压下去了,统治阶级的史官往往只轻描淡写的带几句,甚至于削去不书,所以看来好像天下常常太平似的。然而汉明两代都是农民打出来的天下,老百姓的力量其实是不可轻视的。不过汉明两代虽然是老百姓自己打出来的,结局却依然是一家一姓稳坐江山而这家人坐了江山,早就失掉了农民的面目,倒去跟读书人一鼻孔出气。老百姓出了一番力,所得的似乎不多。是打破了现状,可又复原了现状,改变是很少的。至于权臣用篡弑,军阀靠武力,夺了政权,换了朝代,那改变大概是更少了罢。 过去的时代以私人为中心,自己为中心,读书人如此,老百姓也如此。所以老百姓打出来的天下还是归于一家一姓,落到读书人的老套里。从前虽然也常说&ldquo众擎易举&rdquo,&ldquo众怒难犯&rdquo,也常说&ldquo爱众&rdquo,&ldquo得众&rdquo,然而主要的是&ldquo一人有庆,万众赖之&rdquo的,&ldquo天与人归&rdquo的政治局势,那&ldquo众&rdquo其实是&ldquo一盘散沙&rdquo而已。现在这时代可改变了。不论叫&ldquo群众&rdquo,&ldquo公众&rdquo,&ldquo民众&rdquo,&ldquo大众&rdquo,这个&ldquo众&rdquo的确已经表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从前固然也潜在着,但是非常微弱,现在却强大起来,渐渐足以和统治阶级对抗了,而且还要一天比一天强大。大家在内忧外患里增加了知识和经验,知道了&ldquo团结就是力量&rdquo,他们渐渐在扬弃那机械的定命论,也渐渐在扬弃那唯心的人治论。一方面读书人也渐渐和统治阶级拆伙,变质为知识阶级。他们已经不能够找到一个角落去不闻理乱的隐居避世,又不屑做也幸而已经没有地方去做&ldquo军师&rdquo。他们又不甘心做那被人&ldquo养着&rdquo的&ldquo士&rdquo,而知识分子又已经太多,事实上也无法&ldquo养&rdquo着这么大量的&ldquo士&rdquo。他们只有凭自己的技能和工作来&ldquo养&rdquo着自己。早些年他们还可以暂时躲在所谓象牙塔里。到了现在这年头,象牙塔下已经变成了十字街,而且这塔已经开始在拆卸了。于是乎他们恐怕只有走出来,走到人群里。大家一同苦闷在这活不下去的现状之中。如果这不满人意的现状老不改变,大家恐怕忍不住要联合起来动手打破它的。重要的是打破之后改变成什么样子?这真是个空前的危疑震撼的局势,我们得提高警觉来应付的。 1947年11月3&mdash5日作 (原载1947年《观察》第3卷第18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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