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秀丽
 
四月的五段,天高云阔,日暖风清。一年之计在于春。正是播种的好时节。很多穿皮衩的人在湖边的藕塘里忙着挖藕种,种新藕。
五段镇毗邻日出斗金的微山湖,京杭大运河穿境而过,河道纵横,水质肥沃,适合莲藕生长。大片的湖面和水塘被农户承包。有些农场主承包几十亩乃至数百亩水面。从每年的七八月份新藕上市,到来年的三四月份,藕塘里一直都是忙碌的。有的农场主小时候干过挖藕的活,但是现在不屑于做了。有的没吃过这样的苦,也不肯了解藕在水塘的淤泥里的&ldquo来龙去脉&rdquo。所以挖藕的活计多交给这些穿&ldquo皮衩&rdquo的人。这些人很多是邻省人,他们肯吃苦,往来于两省之间,帮人收种莲藕、菱角、荸荠等水生作物,赚钱贴补家用。
老蒲,微山人,干这行二十多年了,一年到头接不完的活,是方圆十里的&ldquo金牌&rdquo挖藕工,工钱自然也是最高的。常年在藕田里讨生活,老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。他只消围着水塘转几圈,踩几下塘泥,扯几片残荷,就能估摸藕田的产量高低。技艺娴熟的挖藕工,一天能挖上千斤藕,而且挖出的藕完整、卖相好。老蒲就是挖藕界的传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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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蒲手艺好,寡言少语,闷头干活。很多人慕名而来,请他去做活。老蒲抽着烟,半晌一句话:&ldquo东村老王还有三个塘,西塘老张还有两个塘排队呢。&rdquo&ldquo老哥啊,家里的娃定亲了,彩礼钱十几万,这不是等着用钱嘛。我给你买了一身皮衩,试试合身不?&rdquo耐不住来人一番软磨硬泡,老蒲摁灭烟屁股,接下了单。老蒲说是日程排得满满的,那是托辞。每周,他给自己排了五天工,空出了两天。以往年经验,常有意外急单。都是乡里乡亲,不好拒了面子。
挖藕是苦力活。冬天是挖藕工最难熬的日子。天寒地冻,北风呼啸,微山湖的藕塘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。老蒲砸开冰层,站在冰冷的水里,左手扯着藕枝,右手握着水枪冲洗淤泥,一会儿功夫,额头就冒出汗来,但是腰身以下冻得麻木。下水前,老蒲的脚套六七层棉袜,膝盖缠得厚厚的。套上十几斤重的橡胶皮衩,在齐腰深的淤泥里,每挪动一下都很费劲。常年的风吹日晒,老蒲面色黝黑,皱纹纵横,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十几岁。摊开手,手掌粗糙,手指关节粗大,向外凸起,指缝隙里嵌着终年洗不掉的黑泥。那黑泥,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。老蒲越发老了。阴天的时候,老蒲浑身的关节疼痛,腰疼得弯不下,手指痛得拿不住筷子。天冷的时候,收工后,他浑身冻得冰凉。老伴早早用电热毯暖热了被窝。他躺在热被窝里,老寒腿一夜没焐热。天刚破晓,他又抄起水枪下塘了。
老蒲记不清穿破了多少皮衩。他的脚踩遍了沿湖一带的藕田,清楚每块水面的深浅。刚入行那年,他跟着师傅学活。他的发小一个人在相邻的藕田干活。起初,他们还大声打招呼,比谁挖的藕长。后来,大家都忙着收藕,顾不上闲聊。上岸后,称过了藕的重量,他拿到工钱,想招呼发小去小酒馆喝几杯。找了半天,不见他的踪影。大家慌了,一起下水去找。那个藕塘是以前的水库改建的,比一般的藕田深,发小一脚陷入了泥潭,甚至没来得及呼救。
有些狡猾的挖藕工为了多拿工钱,故意掰断藕,藕孔充满了水。老蒲实在,口碑好。他挖的藕很少有断节的。顺着荷叶杆,老蒲能摸出藕在淤泥里的走向。一根完整的藕,少说四五斤,重得有上十斤。有时藕太长了,老蒲会把藕掐断,是断在藕节的最中间点,不会有一点淤泥流到藕孔里面。老蒲挖过最长的一根藕整根近10节,2米多长。那天,恰好有省里的摄影记者采风,镜头对准了举着藕的老蒲。老蒲立在水塘中央,咧着嘴巴笑,周围的挖藕工纷纷停下来看着他。摄影师又对照片做了调色,突出了老蒲。那幅作品在省里获得大奖。老蒲跟着出名了。很多喜欢摄影的人大老远跑来,为了拍老蒲。老蒲起初挺激动,配合做各种动作。后来发现,这样很耽误干活。最重要的,那些人拍的照片从来不给他。再有来拍照的,老蒲只顾干活,一概不理。
老蒲靠挖藕的手艺盖了一幢小楼。他的儿子聪明好学,是县里的高考状元。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,结婚,生子。很多人都夸老蒲能干还有福气,夸他是状元的爹。老蒲嘿嘿一笑,儿当状元不关俺的事,挖藕能评状元不?俺想要个状元的奖状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