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军霞
日历翻到8月,终于盼到了结束炙烤模式的一天:二十四节气中的“立秋”。“秋”,由“禾”与“火”组成,意味着禾谷成熟。从此,炎热的夏季即将过去,暑去凉来,意味着秋天的开始。
童年的记忆里,奶奶对于立秋这个节气,是格外重视的,她会提前一天,从地里摘回几个圆滚滚的大西瓜,早早洗干净,放到凉水里冰着,等大家午睡醒来,不管大人孩子,每人都要吃上几块西瓜。大人是吃瓜,我和妹妹是真的在“啃”瓜,我们最喜欢把瓜从中间切开,一人捧着半个,先用勺子挖着吃瓜瓤,等到挖不出来了,干脆就用嘴啃,最后还会把西瓜皮扣在头上当帽子,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西瓜汁,母亲怪我们淘气,伸手要来打,却往往没抓到人,手上也被弄得黏答答的。这时,奶奶往往会笑着说:“让她们淘吧,啃秋不长痱子呢!”
立秋,不止是“啃秋”,我们更爱的是“贴秋膘”。那时由于日子拮据,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肉,在整个漫长的炎炎夏日,大人们更有理由拒绝小孩子们的嘴馋,往往会说,天热,吃清淡一点不上火。唯有到了立秋时,奶奶会特意买回来一些排骨,把它们和土豆、红薯、南瓜等煮到一起,再加些粉条、蔬菜,乱哄哄炖上一锅,说是天气凉了,大家应该吃点肉,增加一点营养。说是吃肉,但奶奶买回来的排骨,上面只有很少的肉,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肉煮到锅里不久,它独特的香味已经弥漫开来,无论我们在屋子里写作业,还是到院子里玩过家家,那黏人的香味,总是往我们的鼻孔里钻,弄得我和妹妹都心神不定,田字格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,时不时丢下笔,探头到厨房去张望,一遍遍问奶奶:“肉熟了没?”奶奶被问烦了,一边烧火,一边头也不回地说:“谁再来问,就不给她吃肉!”这句话太有震慑力了,我和妹妹只敢贪婪地闻着肉香,再也不敢多问一个字。终于等到开饭时间,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,眼睛直勾勾盯着奶奶手里的勺子,似乎只要一眨眼,煮熟的肉就会飞走……
记忆里,一入秋,奶奶就会让父亲清点厢房里的农具,发现什么东西短缺了,就和父亲一起到小镇去买,而我则喜欢缠着他们一起去。那时的小镇格外热闹,农民们都要为迎接秋忙而做准备,做生意的人也瞅准了这个好时机,于是有人买卖牲畜,有人买粮卖粮,各种农具摆满了街道的两侧,中间还夹杂着卖日用品的,卖布匹的,杂乱的吆喝声中,要数卖馄饨的小贩最卖力气:“走累了歇歇脚,白开水不要钱,馄饨一块钱一大碗!”我对馄饨兴趣不大,更喜欢缠着奶奶带我去看耍猴的,而她只要把短缺的东西买齐了,如果时间还早,就让父亲把东西拿回家,她也乐得领我去看猴戏,有时比我看得还入迷呢。
啃过秋,贴过秋膘,备足了农具,秋风一天比一天凉起来,农事也越来越忙,大人们每天早出晚归去田里干活,奶奶则在家里烧饭,收拾家务。我们小孩子放了秋假,也跟着大人去田里,帮着摘苞米、挖红薯、刨花生,其实活儿干不了多少,倒是常趁着大人不注意,偷偷拾来柴禾,在地里挖个洞,上面留着冒烟的孔,把苞米或红薯塞进去烧。苞米和红薯都不是啥稀罕东西,但这样烧着吃格外香甜,我往往自己吃饱了,把小嘴抹得黑乎乎的,还不忘留两个烧熟的红薯回家给奶奶吃,她会搂着我开心地说:“这么小就知道惦念奶奶了,我可没白疼这个娃!”
多年后的今天,我生活在远离故土的地方,每年立秋时,我常常总会想起奶奶留下的仪式,我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啃西瓜,再热热闹闹炖上一锅肉,然后静等秋天的第一缕风吹来,它会一直朝着故乡的方向吹去,捎去我对旧时光无限的眷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