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艳娟
 
送母亲去西安那天,特别冷!
我坐公交车赶到火车站的时候,天已经麻麻黑了!母亲守着一堆大包小包,孤零零地站在车站门口。因为还没有取票,站里是不让进的。我问她到多久了,她支吾着说,也没多久,刚到的!
火车是晚上九点的,我本来想让她早点过来,在车站附近找个旅馆歇一天。可她说什么也不肯,说要陪父亲面包在集市上买些东西。其实我知道,她一是不想多花钱,二是想多陪陪父亲。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,要让她离开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,难免会有很多不舍!更何况这一去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!
算算时间,还有四个多小时。我说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,顺便暖和暖和,歇息一下!母亲摇头,指着旁边的一堆包裹,说那个老太太刚刚去买东西了,让她帮着照看东西。我说,你认识?她说,不认识。母亲从来都是热心肠,以前我们那儿交通不便的时候,车辆特别少。常有徒步赶路的远行人,途经我家门口,饿了讨饭吃或讨水喝。母亲从来不会拒绝,总把人让到屋里,请人家吃饱饭再走。那时,我常常为此抗议,又不认识,万一是坏人怎么办?她总说,哪儿那么多坏人!这也是弟弟不放心她自己独自出远门的原因。因为她总觉得,天下每一个人都是好人!
等了一会儿,那老太太回来了,手里拿着父亲面包和火腿肠。她跟母亲差不多的年纪,看上去也是来自农村的。母亲说,她是内蒙的人,听说来这边帮闺女带孩子。冬天了,得空想回家去看看!我招呼母亲,去旁边的小餐馆。母亲犹豫着,说要不等你弟一块儿吃吧!我说咱坐店里边吃边等吧,也避避风,省得冷!母亲还在犹豫,说你弟一会儿就快到了,别下了火车找不到我们。我说没事儿,我一会儿把店面拍照发给他!母亲又小声地问,这地方会不会很贵?我说,不会!心里说,就算是贵点也总比在外面冻着强啊。路过那个老太太身边的时候,母亲招呼她,一起去吃碗面吧,热乎热乎!老太太说,不了,我不饿!
我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进了小餐馆。我问母亲想吃什么,母亲想了半天,说馄饨吧!我给母亲要了一碗馄饨,自己要了一碗素来喜欢吃的冷面。母亲说,要不来两碗冷面吧,他们做起来还省事儿!我说,你别管那么多了,喜欢吃哪个就要哪个,没关系的!母亲却说,我吃啥都一样,就冷面吧!
不多时,冷面端上来,吃着热乎乎的面,身上和胃里都暖和了不少。
班车站与火车站其实隔着挺远的一段距离,我问母亲,这么多东西你自己是怎么拿过来的?母亲说,一个邻座的女人帮她拎过来的。谁?母亲说,不认识!我坐的班车走到一半儿时,上来个女的,坐在我旁边。我看她板着脸,默不吭声的,似乎心情不太好。一路上也没说话,快到车站的时候,她问我到哪儿,我说到班车站,然后去火车站。她说和我同路,然后帮我拎着东西,我们就一起走过来的!我无语,母亲这样容易相信人,也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!
母亲说,那女的也和她一样,是坐火车去儿子家。她儿子在阜新,想开一家快餐店。没有合适的人,就让她去帮忙。她放心不下老伴儿,实在不想去。可儿子一直打电话央求,没办法只能去了。她走时,她家男人根本都没敢送,就怕临别时忍不住落泪。她趁着男人和别人说话的时候,赶紧出门上了车。她抹着泪,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儿,老了老了还把我们分开了&hellip&hellip听着母亲的叙述,我默然!心中分明感觉到她这一句话背后,饱含着的无奈和心酸!
相似的境遇,似乎更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。那女的和母亲说说唠唠一路,倍感亲近。我没到车站之前,她一直陪着母亲,直到火车快到点儿了,才依依不舍地进去。还一直说,和母亲没唠够!母亲说这些的时候,眼睛里一直转着泪花&hellip&hellip
其实,母亲的境况和她很相似。弟弟大学毕业后,留在西安工作,在那边置了家。今年弟媳妇怀孕,年前后即将要临产了,需要人照顾。且不说请保姆的费用贵得离谱,单说现在网上频传的那些保姆恶行视频,就令人发指,总感觉不能放心。商议很久,只能由父亲留守,照顾家里的猪鸡猫狗们,让母亲独自去西安。从东北到西安,由地图上看,差不多正好从&ldquo鸡头&rdquo走到&ldquo鸡尾&rdquo,坐火车也得一天一夜。弟弟不放心,只能抽空回来接母亲,再连夜赶回去。
父亲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,一辈子也没做过饭。母亲走之前,给父亲做了很多饭菜,包了很多饺子,都冻在冰箱里。他身体不好,我曾几次提出让他来我家住,可他总是找理由,各种推脱。他说,你不懂!这人一老啊,哪儿都不想去!离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,根本呆不住!我知道,他不仅仅是因为故土难离,也是怕给我添麻烦!
母亲临走之前,几个和她要好的老姐妹都到家里去串门儿,不为别的,就是想再在一起说说话儿。不外是平日里的那些说了又说的小事,却怎么也唠不够。尤其是邻居二妈,哭得稀里哗啦的。她拉着母亲的手说,你这一走,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了&hellip&hellip这些年,二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除了这儿疼就那儿疼,浑身上下各种病都&ldquo齐&rdquo了,几乎天天拿药当饭吃。她儿子儿媳一直在外面打工,很少回家。老两口把孙子孙女看大了,送上高中了,人也老了。年纪大的人,身边空落落地,似乎精神也有些脆弱了。年轻时那么刚强泼辣的一个人,现在常常唉声叹气。说这些话的时候,我分明看到母亲眼角落下一滴泪,又连忙抹去。我默然转开头,装作没看见&hellip&hellip
可能每个父母,都盼着儿女有出息,能够远走高飞。可真到了暮年,反倒羡慕那些儿女能留在身边的人,尽管仍是土里刨食儿的庄稼汉,可能没什么大出息,却能实实在在地享受着天伦之乐!很多时候,我们以为父母是天,是我们可以倚靠的大山。可事实上,年迈之后的父母,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坚强!
弟弟下了火车,匆匆吃了碗面,又匆匆领着母亲返程。我站在外面,看着她们过了安检,走进候车大厅,然后隔着窗户看着她们找了座位坐下。先前的那个老太太还没有上车,坐在候车大厅里啃着面包。看见母亲进去,欢喜地凑过去打招呼。我远远地看着她们,忽然感觉心里酸酸的。坐上末班车回家,给母亲打了电话,母亲说,回去小心,我没事儿,不用惦记&hellip&hellip然后,匆匆挂掉电话。最后那一刹,我分明听见她后面掩饰不住地哽咽&hellip&hellip
 
 
作者简介:
陈艳娟,80后,辽宁葫芦岛人,辽宁省作协会员。喜欢读书写文,有散文诗歌作品,散见各种杂志报刊。